妈妈的家教

妈妈多次对我说：“你是中国人，哪能不学中文”。放学回家，完成规定的法语家庭作业，妈妈就坐下来耐心地讲解当天老师教的中文课本。那个年代出版的《古文观止》没有标点符号。韩愈说：“授之书而习其句读”。所以，妈妈教我读古文，首先教我学习如何分句分读。文辞意尽处为句，语意未尽而须停顿处为读（音：“逗”）。

我的妈妈

妈妈手执一根细小的象牙棍，一端刻有圆圈，在红色印泥上轻压，按句按读（逗），加以点明。“句读之不知”，容易误读，不能正确理解文章的含义。诵读古文有调，朗朗上口，便于孩子记忆。但和吟诗不是一个调。

从每周的课程来看，中文课时不多。初期读“陋室铭”、“归去来辞”等篇（陶渊明，约365-427，宋初）容易记，读来有趣。“秋声赋”、“丰乐亭记”、“醉翁亭记”（欧阳修，1007-1073、宋）。其中“秋声赋”和“丰乐亭记”、堪称姐妹篇，然而，写景与抒情尽不相同，要理解就难了。

欧阳修

陶渊明“桃花源记”

读“捕蛇者说”（柳宗元，723-819，唐），知捕蛇者的祖父和父亲都因捕毒蛇而死，他本人依然在捕蛇，以求官府免除税赋和差役。我怎么也不曾想到做老百姓，要受这等苦难。“缄敛之毒”“甚是蛇”。

柳宗元

“吊古战场文”（李华，715-766、唐）写战争之疯狂和野蛮。

-“白刃交兮宝刀折，两军蹙兮生死决。降矣哉终身夷狄。战矣哉骨暴沙砾。

-“谁无父母，提携捧负，畏其不寿。谁无兄弟，如足如手。谁无夫妇，如宾如友

-“生也何恩，杀之何咎。其存其没，家莫闻知

-“悁悁心目，寝寐见之，布奠倾觞。哭望天涯，天地为愁”。

全文不过600个字，字字滴血，催人肝肺。今日重读，犹觉惊心动魄。“此乃古战场也”。呜呼噫嘻，从古如斯，地球上的战争没有停止过，战争越来越残酷。

后记 （2022-8-21）

中法学校，说是双语学校，教学以法语为主。从第一学年初级班开始，妈妈在家教我读古文，每篇要朗诵出声，熟读而能背诵。教课书是《古文观止》，有中国古代文学、古代历史。妈妈认为语文是文化和历史的载体，古文和诗词是中国语言文学的根本。

至今我还记得那篇“吊古战场文”，我没有上过战场，文章写得好，也没有引起我的共鸣。晚上，该上床睡觉了，因为不能通篇背诵，妈妈很坚持，不让上床，直到能背诵为止。我不理解妈妈为什么对我如此严厉。长大成人，连年战乱，始有感悟。

今日思想起来，在中法学校求学，尽管法语水平可以与法国国内中学相等，如果我把中国文化的根本丢了，岂非得不偿失，事与愿违耶。家教不可或缺。妈妈真不愧为师范的老师。

（待续）

文章来源：https://mp.weixin.qq.com/s/85q0nzkCmNNWnMUY3ikY5g  [陈德昌教授]：中小学时代(9/21)：妈妈的家教