凭借我的血管和我的嘴,通过我的语言和我的血说话。——聂鲁达
从于漪老师手中接过《岁月如歌》一书,我就爱不释手。封面上辽阔无比的蓝天白云,象征着于老师的心胸与学识;于老师神采奕奕,仰望天空,双眸充盈着对未来的憧憬和对教育事业的追求。书拿在手里是沉甸甸的,这不仅因为书中积淀着她作为一名语文教育专家的丰厚经验,汇集了四方人士对她为人为学的高度评价,更是因为它贮满了于老师对教育事业、对语文教学特别是对她的无数学生深深的爱。
我很快就读完了《岁月如歌》。于老师以行云流水般的语言,以火一般炽热的真情,叙述了她七十多年的艰辛与奋斗、伤痕与欢乐、追求与收获,给了我巨大的心灵震撼。在我眼中,《岁月如歌》是一本大书,我从这本大书中读到了很多很多……
我从这本大书中读到了于漪老师坚忍不拔的毅力和拼命向前的精神。她的一生,经历了种种常人无法想象的磨难,但她都闯过来、挺过来了。于老师少年时代,国难、家难接踵而至:日寇铁蹄长驱直入,家乡危在旦夕,父亲带领一家人外出逃难;1944年夏,父亲又英年早逝,家里一下子就像天塌下来一般。母亲对五个子女说:“要活,就要靠自己努力,自己吃苦。”于老师从小就懂得了“只有奋斗,才能生存;只有奋斗,才能改变孤儿寡母的命运”。奋斗成了于老师姐弟五人的生命线(后来,他们姐弟五人全部成了学者、教授)。
上世纪五十年代初,于老师大学毕业初上教坛,突遭病魔大举袭击,吐血便血,肝脏穿刺,痛苦不堪。她只觉得“生命和疾病在搏斗”,结果,她挺过来了,她说:“搏斗中锻炼了意志,锻炼了韧劲,锻炼了一个坦然的心情。”
后来,她调到二师工作。于老师明明是学教育学的,党支部书记一句“工作需要”就让她改行教语文。刚走上语文课的讲台,教研组长听完课后说:“语文教学的大门在哪儿,你还不知道。”这句话成了她决心找到语文教学之门“而且要登堂入室,深味其中奥秘”的动力。于是,她认真向语文组同事们学习,刻苦钻研教学业务。每天晚上,明灯书卷伴夤夜,不到凌晨一两点不睡觉。经过不到三年的时间,她自修了大学中文系的全部课程。为了备好一堂课,她常常花10个小时、20个小时,乃至更多的时间。“经过上百篇教材的独立钻研,我开始尝到了庖丁解牛的滋味。”就这样,于老师以锲而不舍的毅力,不知疲倦地学,不辞辛劳地啃,无数次地上公开课,在语文教学的山坡上永不满足地攀登,终于从一个不知“门在哪儿”的“门外汉”,成了一名大家公认的、心悦诚服的语文教学专家,全国语文教育界的一面高高飘扬的旗帜!
我从这本书大中又读到了于漪老师充盈胸怀的无私大爱——对教育事业无偿的奉献,对学生深切的关怀,对青年、对后学者无比的真诚。于老师说:“教育事业是爱的事业,没有爱就没有教育。”文革期间,接了一个乱班,她硬是用感情与责任把学生一个个找回来上课;有学生患肺结核病,家庭十分困难,她挤出钱(因为当时于老师家里经济也十分拮据)买特药雷米封,让他服用,控制了病情;有一次下乡劳动,学生小蔡半夜突发高烧,于老师不顾自己腹部刚动过手术,背着小蔡走十几里泥路送医院……这样动人的故事在于老师几十年的教学生涯吉有多少啊!于老师深情地说:“只有把爱播撒到学生的心中,他们心中才有你的位置。”
于老师对学生的爱,不仅体现在生活上无微不至的关心,更重要的是通过课堂教学来渗透这种大爱。于老师说:“学生在学校求知,绝大部分时间在课堂里度过。”“三尺讲台紧连着学生的青春,青春是无价宝,我要对得起他们。每堂课要有每堂课的收获。”上课前,于老师对本文进行正确而深入的解读,用她的话来说就是语文教学内容犹如港湾,执教者应熟悉它,研究它,把握它的基本特点与功能,有创造性地引导学生,使港湾通向大海。备课时既备教材,又备学生。于老师的课具有鲜明的特色,可谓一“清”、二“活”、三“趣”、四“情”。“清晰,学生学起来头脑就清楚,不仅能学得知识,锻炼语言能力,而且在逻辑思维方面可获得良好的熏陶。”“活”是说于老师对每一课的设计,对每一个教学环节的处理,对一句话的剖析和欣赏,从不“千篇一律”,而是实中求活,活而有致。“趣”就是要激起学生的学习兴趣,把课上得趣味盎然。于老师常常运用新的内容,选择新的角度来增趣,用有目的有步骤地启发学生生疑、质疑、解疑来激趣,用比较鉴别的教法来生趣。至于“情”,更是于老师作为我国语文教育界一代情感派大师的独特教学风格。有一位专家评价说:“于漪教学,感情丰沛:或温情脉脉,如春日载阳;或热情饱满,如七月流火;或激情澎湃,如沧海洪波。她以自己感情的汩汩泉水,激起学生心海的层层浪花。于漪情感教学的宗旨是以文寻情,以情传道,以道育人。”上世纪80年代,电视直播于漪老师的公开课《海燕》,大上海竟然出现万人空巷的场面。于老师感情激荡,以情激情,进入忘我境地。上完《海燕》返家,于老师爱人笑盈盈地说:“你哪里是上课?你是用生命在歌唱。”此话一语中的。“只有用生命纺织的、从心底里流出来的歌,才动听,才感人,才会如清澈明净的泉水,丁丁冬冬流入学生的心田。”其实,流入学生心中的岂止是知识,还有于老师对学生无限的师爱。
于漪老师真诚待人的品格在教育界是有口皆碑的,这是她崇高人格的重要组成部分。在于老师的办公室或是她的寓所里,常常有同事、朋友、过去的学生来看望她,或是向她请教,特别是她从岗位上退下来后,家里常常客人盈门。于老师总是热情地真诚地与来访者平和地交流,从不以“权威”“大师”自居。任何人都会从于老师身上感受到真诚的魅力和真诚的可贵。我与于老师结识已20多年了,上世纪80年代,于老师任第二师范的校长,我主持浦明师范工作,我经常向于老师请教怎样当好一名校长,当时于老师提出“一身正气,为人师表”作为二师师生的座右铭,深深地感染和教育了我。我们对十年中师的如歌岁月十分留恋和感怀。90年代初期,我和几位同仁发起“浦东之春”中学生作文大赛活动,期盼孩子们用自己的心灵、自己的视角、自己的笔写下浦东改革开放的历史。这一活动得到了于漪、钱梦龙、叶辛、陆星儿等各界著名人士的热情关心和指导。而于老师的鼎力支持更令我感动。我们请于漪老师担任“浦东之春”的评委会主任,她那么忙,但一口答应,她说:“‘浦东之春’中学生作文竞赛在众多的作文大赛中,应该说是创举,令人振奋,使人欢欣。”这一活动连续搞了三届(每年一届),于老师每年都赶到浦东来参加终评,还为优秀作文选写序(每年一本,由学林出版社正式出版),为金奖作文写评语。这给浦东十多万师生以极大的鼓舞。1999年夏,我担任光明中学的校长,于老师应邀参加我校115周年校庆庆典,给老师们作了热情洋溢的报告;2007年春节,于老师在家中接待了我任导师的语文教学研究工作室的全体学员,使他们有了一次零距离聆听于老师教诲的机会。总之,我有了一点成绩,于老师为我高兴;我碰到疑难和苦闷,她给我排忧和鼓气。我内心对于老师充满着感激。其实,我只是受惠于于老师的成千上万教师中的一个。于老师对所有的学生,对所有的青年教师和后学者都是这样的真诚。她说过非常感人的八个字:“一身洁白,通身光明。”唯有真诚如于老师这样的人,才能通身洁白与光明。
我从这本大书中还读到了于漪老师一直跟随时代奋力前进,从未放慢思考的脚步,从未停歇执着的追求。我书架上的《于漪文集》、《于漪教育文丛》以及这本《岁月如歌》生动地记录着这位教育家身上时代的年轮。
1978年,许多语文教师出于对“文革”期间“四人帮”摧残教育罪行的义愤,认为中学语文要提高质量再也不能讲思想政治教育了。于老师及时地在《语文学习》上发表了《既教文,又教人》一文,并在北戴河召开的一次语文教学研讨会上指出,在语文学科中进行做人的教育与“四人帮”的所谓政治思想教育完全是质的不同,须严格区别,任何教学都离不开教育性,语文教学应该既教文,又教人。
80年代初期,于老师进一步强调,语文不仅是交际工具,而且是认知、思维的工具;语文教学应以语言和思维训练为核心,同时继续强调语文学科的思想性。而当时又出现一个叫“三年过关”的思潮,意思是学生学习语文初中三年就争取过关(没想到20世纪末21世纪初又碰到类似的状况)。当时,于老师直言不讳地说:“学语文,初中三年是过不了关的。初中要加强语文教学,让学生打好功底,这没有错。高中放弃,后患无穷。”当听到有的校长扬言“语文没有什么用”时,于老师痛心疾首又高瞻无瞩地指出:“母语是民族文化的根,它蕴涵着民族情结,传承着民族精神,对学生成长、文化素养、人格完善起着极为重要的作用,因而,语文教学的地位必须争,它不仅是语言文字技能技巧的问题。”“不重视母语教育的民族是愚蠢的民族,是可悲的民族。”
80年代中后期,于老师读了大量的有关语言学、文化语言学和人文科学方面的菱开始思考语文的文化内涵,从而打开新的视角,寻找新的天地。90年代,于老师写了《弘扬人文 改革弊端》、《准确而完整地认识语文学科的性质》、《语文教学要讲求综合效应》等一系列论文,最早提出了工具性与人文性统一的思想,实现了她学术道路上的一次重要跨越,在语文教育界内外产生了广泛影响。
1997年以后的三年里,于老师心脏病复发,一度十分严重。可是不久,奇迹出现了,“永不满足”的于老师又挺过来了。进入21世纪后,70多岁的她更忙碌了:她还是不断地跑第一线,不断地跟教师学生对话,不断地登台作报告,不断地编书写文章。她反复呼吁:“要站在弘扬爱国主义、培育民族精神的高度来审视未成年人的成长。”她为《上海教师》杂志开了一个栏目“于漪茶座”,写了一篇篇文章,把自己毕生对教育的实践与感情奉献出来。为了推动“两纲”精神进课堂,她奔走在各区县、各学校听课、作报告。“于漪语文名师培训基地”正式挂牌,近80岁的于老师又怀着一颗年轻的心,引领几位青年教师登攀名师的高地。
《岁月如歌》确是一本大书。她的字字句句都是从于漪老师血管中喷涌出来的心中的歌,那么朴素、真诚,饱蘸感情,充满哲理。